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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日月拥有无穷时间和永恒尺度，尘烟只合瞬间却有不绝于史的柔韧。秋宵梦觉，怀远道深。大历史的坐标上，千里江山不过蕞尔一点。

广州这座超二千万人口，以商贸和技术统摄万物的城市，因为此起彼伏的疫情，更因为一个人的夜晚，仿佛空茫无人。不见月光，不见故人。这样的夜晚，孤独，但不无聊。

读诗，在字里行间与热爱的人相遇，与最真实的自己对话。那是超越时空的灵魂，是我活着并且记住的证据。欣然于此，重读三十年前就特别喜欢的叶芝、艾略特、圣琼·佩斯、布罗茨基，读《洛神赋》《秋兴八首》，也读《在哈尔盖仰望天空》《汉阳门的春天》……诗，还是那些，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。她撞击我，但不能覆盖我。

二

从十八岁发表第一首诗至今，我已中年近老。中间二十多年几乎不写，偶尔为之，而今看来，那叫无聊。包括那年在武汉长江大桥底下，趴在护栏上看落日即兴记录的惆怅。

如果是一只苹果，我会说在广州坠落最好。六年前，我接到一个陌生电话，来电者是我的老友王飞。他获悉我的近况，劝我到广州来。我问他广州有什么好？他反问，你知道广州之“广”是什么意思吗？

现在我知道了。落脚广州后，我找到了诗歌与生活的密径。好的工作，好的人际，好的文学氛围。于是，重拾山河，在读诗写诗与挣钱养家之间建立了互文性。

“文章憎命达”，写文章的人可不能太乖蹇；“魑魅喜人过”，诗人会会魑魅魍魉总该是好的。现实不存在的鬼，住在你心里。你不必缉拿，好诗要鬼，也要魂魄。

穷途的人无暇观照自我，更不会将大好的年华拿来胡思乱想。古今中外，卓有建树者，大都生活优渥，心灵自由。奴隶建不起金字塔，匍匐的人只会顾影自怜，伤心但不伤感，孤单而不孤独，断然不会有思与诗的内涵。

学生时代的我，成绩不错，考试轻松，有大把的时间来无聊。为了处理它，我选择了图书馆。以致毕业后话说当年，我最熟悉的居然是管图书的刘老头。

记得最后一次还书，刘老头知道我即将毕业离校，便将我归还的一本书推到我面前，说，这书不用还，就当是我老刘送给你的。我问为什么。他说我发现你这是第二次借这本书，一定很喜欢。

至今，那本书还在我书柜里，它就是1985年出版的王家新诗集《纪念》。

15岁之前，我生活在大庾岭峰峦叠嶂的旮旯里。走出大山，是我最大的梦想。王家新的诗集有一首，写他小时候问妈妈，山那边是什么？妈妈说是海。某日，他爬上山顶，一看，山那边还是山。于是哭着回来，“山那边的山，铁青着脸 / 给我的幻想打了个零分！”

这首诗打动了少年的我。

三

年龄这东西，未必是连续的，更像量子力学体系的状态跃迁。我年轻时，常常无聊，所以写诗。中年以后，常感无力，总想找人聊聊。

于不忍中忍痛揭开伤口，我看见了光。

重返诗歌现场。我写我的一时痛快，也写半夜里的哽咽。

书写时，我交出耳朵、眼睛和良心，去观察、去理解我所处的时代以及肉眼之外的可能。试想，身边有多少我从未知晓的真实存在？又有多少我言之凿凿其实差之千里的所谓真相？

我下笔犹豫，时常嘎然中断或突然反转。并非不想说，而是我认为自己不该持有太多正当理由。

四

早先在意平等，而今习惯差异。

生活从来不是诗。但我相信，上天保佑守护诗意的人。我年近半百，从水泥行业入门茶业，跨度不可谓不大。之初我是忐忑的，幸运的是，身边的茶人皆怀草木本心，良心卖茶、匠心制茶，且宅心仁厚。每有交往都让我自在悠然，深信人间值得。尤其是宝哥，作为资深茶人，他精行俭德；作为同事，他严己宽人。他的情怀和善意，促成了我归拢点滴诗意的念想。

一片叶子、一盏茶，何其简单朴素，让我不落俗套。

唯茶见心，一枝一叶皆有人世的温暖与慈悲、苍茫与辽阔。

在编选这本集子的过程中，茶人王小林、张聘金、刘新安等，给了我极大的鼓励和支持。长期在自我世界里深居简出的我，终于有勇气呈现我的“正面与背影”。

原来，茶与诗有同构之心。

曹文军

2022年9月19日写于芳村